中等收入陷阱对中国是伪问题 | 袁岚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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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有许多关于中国是否会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讨论。有说已经陷入的，有说不会陷入的，有说在某些情况下会陷入某些情况下不会陷入的，甚至还有说应该陷入、陷入是好事的（见陈志武2015年5月的文章《中等收入陷阱对现阶段的中国是好事》，。此文开头就说：“没必要把中等收入陷阱看得那么可怕。中国应该进入中等收入陷阱，不仅不要去避免，而且应该看到经历这样一个过程是很健康的。”）。
在我看来，这些讨论中有相当大一部分都不得要领。实际上，中等收入陷阱对中国来说完全是个伪问题。为什么呢？最基本的答案一句话就可以给出：中等收入陷阱的本质是科技不能持续进步，而中国的科技肯定会持续进步。那为什么有些国家会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呢？因为他们客观上经济命脉被外国控制，主观上自己不够努力去做研发。
说完了最基本的回答，让我们稍微展开解释一下。中等收入陷阱之所以成为一个问题，是因为在世界经济史上，成功地从穷国上升到富国（和地区）的是很少的。现在发达国家比发展中国家少得多，尤其严峻的是，二战以后从穷国（地区）上升到富国（地区）的经济体更是非常之少，基本上只有四小龙，那些卖石油暴富的国家不能算。并不是只有四小龙有过经济增长，其它一些国家也曾经有过不错的发展势头，可惜都没保持下去。按照一些标准，阿根廷、南非都曾经是发达国家，后来却退回去了。于是人们就给这种升不上去的现象起了个名字，叫做中等收入陷阱。
43 34013 43 14939 0 0 2678 0 0:00:12 0:00:05 0:00:07 2981什么会有这种现象？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想清楚：发达国家为什么富裕？有人会列出民主、自由、藏富于民、人民素质高、新教伦理等等。但这些当中有些压根就不是必要条件（如新教伦理，反例是日本和四小龙，它们都是儒家文化圈的），其它的即使是原因也不是直接原因。直接原因是什么呢？有且只有一个，就是技术先进。民主、自由、藏富于民等等如果说有好处，那也是因为它们有助于提高技术，而如果它们对提高技术没用，它们对于富国之路也就没什么用。
技术先进为什么就富裕？如果你能造别人不会造的东西（包括实物和服务，以下不再特别注明），你在国际市场上就具有垄断地位。凭借这个垄断地位，你就可以获得超额利润。获得超额利润以后，你可以再以更高的力度投入研发。研发又保证你的技术继续领先。如此这般，形成一个技术领先-垄断地位-超额利润-投入研发-技术领先的闭环。当今世界，所有的富国都是以这个闭环为基础的。我们一提到某个发达国家，就会想起它在哪些行业处于世界领先地位，例如美国的软件、互联网、芯片、航空，日本和德国的汽车、机械，法国的核电、轮胎，英国的发动机。正因为英国的领先行业越来越少，所以英国在世界的经济地位每况愈下，不得不过来抱中国的大腿。
从根子上说，科技水平决定了一个国家生产力的上限。发达国家的支柱人员是那些领先行业的科学家、工程师、管理者、劳动者，他们赚取的超额利润通过市场和政府调节扩散到全国，养活了大部分一般素质的人。发达国家的餐饮业者、理发师收入比发展中国家的同行高很多，并不是因为他们做的饭特别好吃，理发的质量特别高（实际往往正相反），而是因为身在一个发达的社会里，沾了那些造芯片、机床、飞机的人的光。
顺便说一句，许多“经济学家”是不明白上述看似浅显的道理的。例如陈志武，在其著作《金融的逻辑》的序言中说：“没有派上任何实际用场的一代代银河计算机，也是一堆废铁，是在摧毁价值。”（）
拉美、东南亚国家为什么搞不上去？从这个角度看，就一目了然了。它们曾经在外国的投资或国家的保护下高速发展过，但技术都控制在外国手里，并没有培养出属于自己的科技力，甚至连这条路都没试着走过。它们的发展是单纯的量的增长，技术进步落后于GDP的增长，基础是不牢的。等到人力成本涨上来了，世界其它地方有更好的投资对象了，或者要跟跨国巨头正面竞争了，外资就像潮水一样退去，留下他们被发现在裸泳。技术力量不够，卖香蕉的就只能赚卖香蕉的钱，不可能达到卖飞机的水平。光靠对外抗议全球化，对内向政府要福利，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现在巴西陷入经济困境，搞到弹劾总统，根源就在于此。
拉美、东南亚、南非为什么发展不好科技？外部原因可以说是经济命脉被外国巨头控制，难怪格瓦拉宁死也要跟帝国主义战斗到底。内部原因可以提到“资源的诅咒”，即资源太丰富，不需要辛苦劳动就能温饱，反而让人民失去上进的动力。还有人可能会说是文化的问题，这些国家的人在历史上就没有什么特别杰出的表现，没有发展过高科技，没有对强敌打过胜仗，总是在大国的阴影下生存。《百年孤独》的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在诺贝尔文学奖的领奖词中说：“虽然如此，面对压迫、掠夺和歧视，我们的回答是：生活下去。任何洪水猛兽、瘟疫、饥饿、动乱，甚至数百年的战争，都不能削弱生命战胜死亡的优势。”看到这个让人很泄气。搞什么啊！整个民族最著名的精英、在世界舞台上的代表，说的居然只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么浅薄的道理！你还能指望什么进步！
1982年马尔克斯领取诺贝尔文学奖
中国为什么能发展好科技？杨振宁在20世纪末的一个演讲《近代科学进入中国的回顾与前瞻》中，回答得很清楚：“以下的几个长远的因素是使得一个社会、一个国家能够有辉煌的科技发展的必要条件。第一个是需要有聪明的年轻人，有头脑做科学研究；第二是需要有重视纪律、重视忍耐心、重视勤奋的社会传统；第三要有决心；第四要有经济条件。……中国在20世纪里有前三者，到了21世纪我认为将四者具备，所以我对21世纪中国科技的发展是绝对乐观的。”
当时我在科大听到杨振宁这个演讲，第一感觉是十分不以为然，因为中国有太多的问题，腐败，专制，贫富差距，世风日下……所以，杨先生，您是不是老糊涂了？当时我倾向于崩溃论，对中国的前途十分悲观。后来随着眼界的扩大，越来越发现杨振宁讲的是完全正确的。虽然他这些道理看起来无比的质朴，简直是土得掉渣，但实际上是“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抓住了基本面和主要矛盾。科学大师关于科学发展的眼光确实比一般人高得多，不服不行。
杨振宁
杨振宁提的条件，现在确实全都具备，中国的科技也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在蓬勃发展。2015年，屠呦呦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科大潘建伟团队的多自由度量子隐形传态被评为年度十大物理学突破之首，大亚湾中微子实验获得基础物理学突破奖。用在一流自然科学期刊上发表论文的“自然指数”度量，中国的基础研究成果仅次于美国，排在世界第二位。申报发明专利的数量，中国居于世界第一。在产业层面，中国的高铁占据超过世界一半的里程，超算天河二号和神威太湖之光连续夺冠，北斗照耀天际，华为的通信设备和手机全球扩张，人造角膜给全世界几千万盲人带来复明的希望，核电站出口到英国，C919大飞机下线待飞……一片全面进击的态势。中国正在进入科技爆发时期，世界以后会越来越习惯中国首创什么什么的新闻。各行各业科技大爆发才是中国的新常态。
屠呦呦在诺贝尔奖颁奖现场
那些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常被拿来作为对中国的警示的国家，哪一个有过这样的科技实力？甚至有过这样的计划？巴西？阿根廷？马来西亚？泰国？全都没有。
作为一个有趣的例子，看看联想这家企业。联想在国内经常被批评，原因是技术和上进心不如华为。但在国际上看，个人电脑是一个很大的产业，在这个行业做到第一，显然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其他国家如果有一个这样的企业，肯定是值得自豪的事。如果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有这样的企业，更是成了国宝。但我们的舆论，竟然是压倒性的批评！由此可见，中国人民的自我期许到了什么程度。
中国在科技进步方面比较的对象，显然只有美国、德国、日本、英国、法国。对那些处于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心里从来没有把自己跟它们当成一类。
由此可见，中等收入陷阱对于许多其它国家是真问题，对于中国却是伪问题。作为中国人，拒绝这种鼓噪的迷惑，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对国家的贡献。直接为科技创新添砖加瓦的人，就更是时代的英雄了。时代属于人民，属于英雄！
【本文2016年10月发表于中国科学院中国现代化研究中心主办的季刊《科学与现代化》2016年第3期。】
作者简介：袁岚峰，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化学博士，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合肥微尺度物质科学国家实验室副研究员，科技与战略风云学会会长，微博@中科大胡不归 ，知乎@袁岚峰（https://www.zhihu.com/people/yuan-lan-feng-8）。代表作《中国科技实力正以多快的加速度逼近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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